最是人间留不住大悲寺的半月生活2

2016-12-8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次数:24

网上有些称赞大悲寺僧侣的文章,和去大悲寺体验寺庙生活的记录。年12月,笔者也慕名而去,在辽宁海城大悲寺做了半月义工,回校后写了笔记,一万六千字,现在分作三期发出来。

“宁搅三江水,不动道人心”。以前怕文章中有些地方事涉隐秘,影响在修行人,现在故事里的人推算已剃度一年多了;有些地方写得不如法,怕遭非议,依然要说;所以传到网上,给朋友们看看。本人不拍和尚、道场,图片来自网络。

晚课后,居士们排成一排,出僧寮,下山,进念经堂,诵十遍楞严咒。这咒太长了,又是梵文,听听都头大,以蹦豆子落雨点的语速,十遍诵下来得一个多小时。听闻下院道源寺尼众里,有每天持楞严咒一百零八遍的,真真是精进的。我素来好读经不持咒,盘腿坐在那,请一本四十二章经念得不亦乐乎。

至九点半,回寮房,洗个脚擦擦脸,听着大喇叭放的钟鼓偈,开手机五分钟来查阅和回复短信和QQ,记不了两句日记就熄灯止静。把袜子穿上(寺庙睡觉不许脱裤子袜子),像喝醉的鱼雷一样轰然卧倒。吉祥卧怪不舒服的,那是在别处,在日中一食是唯一娱乐(而且既娱乐又痛苦)、两个时辰睡眠是唯一享受的大悲寺,一卧就睡着了,耗时不超过两秒。绝不做梦,死沉死沉。突然云板一敲,噼噼啪啪,模糊睁开一只眼,感觉似乎是,刚昏厥了几分钟立马又恢复了意识。大哥这才几点啊敲个毛,我差点忍不住吐槽,然后才记起身在寺庙,不是学校宿舍,也有时会误以为是,在童年的小床上被叫醒来。此时下半夜两点,众居士匆匆穿鞋,出了寮房,抬头一看,群星满天,耀眼的猎户座安静地粘在南方的夜空,山上黑黢黢的,山谷里偶尔一声鸟啼,更显得万籁俱寂。一派恬静中,人悄悄融入夜雾,清醒又痴痴然,忘了人是何物身在何处。这时会觉得,人飘行在一片清净和柔软中,人与人脚下冰凉的铺路石子是平等的。上山、如厕、进念经堂、行香、坐香一小时,尔后爬山一里去禅堂、朝时课诵,下早课也就分配出坡了。

有天临睡觉了,突然运来15吨白菜,大伙都去卸菜,热火朝天,干得不知有汉。按规矩,晚上加班过10点,次日可以不坐香、不上早课来补觉。我因为心气高,不管是只睡两个小时或三个小时,总要坚持两点起床上课去。加上常常花半小时的睡眠时间写完日记,并看几句经书,睡眠时间就更短得可怜。看几句经书或法师开示是很有“意义”的。经书流动处管理结缘佛书和佛像的女居士,眉眼带笑,十分精干,职责在身,不许香客们一次拿走四本书或四套DVD以上。正午只要略得几分钟空闲,我就一头扎进经书流动处,和女居士交谈一点自己近来读经的感想和收获,说得她高兴了,自然对我每次多请几本经书这事打个马虎眼。书非偷非借不可读也,如此,很有多偷二两佛法的快感,这点小算计真是鄙陋得很了。

心思不定的缘故,直到离寺,坐禅的妙用只冰山一角地体会到一次。那回,前半小时昏昏沉沉,后半小时越来越清醒,渐渐无思无虑,突然好像一下子过了“粗气住”的境界,嗅觉猛地一激灵,闻到浓浓的檀香味。一向是老鼻炎,嗅觉迟钝堪比楚留香,凑近了香坛闻,也只淡淡的气味,似有还无,彼时我坐堂尾,忽然通了哪里的感觉,檀香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能敏锐地感觉到香气进出喉管的动态,十分奇妙。那次之后再没有过类似境界出现,反倒越坐越迟钝、越浮躁、越汗流浃背,以至于怀疑那次不过是幻觉。

第二天早晨五点出坡,坡头把我分配到寺外对面山头的动物放生基地。说是寺外,其实还是寺里,原来放眼所及的三个山头、一条山谷、一个水库池,都早被信众租下来供养寺庙了。把住持方丈当房地产老板来看,他只需要做精神开示和修行指导,就自有信众自五湖四海送来地契、日用、建材、食品等各种供养,常年不断。精神上的付出和贡献难道不值得这般回报?事实上供养僧人和放生鱼鸟都会成“瘾”的,信众在这两种行为中,心会变得越来越开阔柔软。

对面山头的放生基地,仅钢材就花费三十万,这还只建起了个框架。马上就会搬迁来第一批房客:一群麋鹿、几百只肥胖的鸽子和几十只屠刀下买来的狗。我和姚师兄在为将来饲养、看护动物的居士建造的三间房屋里,给垒灶台、起大炕、磨地面的瓦工师傅们打下手,不停地上下山抬水、搬水泥、运沙,搅拌沙子和水泥来制灰,再把死沉的灰用车子运一段、橡胶桶抬一段,直运到师傅身后,脑袋里金星乱冒,刚想休息一下,师傅们已经用完了灰,催促着制灰,我俩再上下山抬水、搬水泥、运沙运灰,打仗一样,半刻不停,气血乱涌,直到饿劲上来没有气血可涌,人如丧尸一般,只知道来来回回干活,什么思维也没了。

姚师兄是多么纯真亲切的人,如今每每想起他,心里总会泛起一阵潮湿的温馨。他家乡甘肃,在山东诸城上完中专,去过广东打工,后来转战新疆,在新疆时,因为好奇佛教里的神通而读经学佛,果断弃腥茹素,为此遭老板讥讽鄙夷:“不吃肉,干活哪来力气!”而今他在北京干机床加工,常去龙泉寺做义工,这次放假十二天,跑来辽宁大悲寺干八天活。他口音很重,不易听懂,常灿烂地笑,眼神里洋溢着快活的天真。他因常去寺庙干重活的缘故,视机床工作为“轻松的休息”,而且在使很多工友患上耳鸣的噪声环境中,干得心无旁骛、如鱼得水。他还令我十分佩服的是,用二十个黎明背下了楞严咒,这是了不起的。他的行为影响了一些工友和他一起吃素信佛,这就更了不得。他长得苗条瘦小,干起活来虎虎有力,耐性极好。他会在过斋前十分钟,叮嘱我休息一下,缓缓劲,留出吃饭的力气。他讲到离弃他、进传销窟的未婚妻,既不怀恨,也无怜悯,只有一点点含着担忧的笑容。某一天,他笑着跟我说要走了,回北京继续工作和生活,我心里涌起淡淡的不舍和悲戚。我们不留什么联系方式,各自安静地继续彼此的人生。

姚师兄让我“缓缓劲,留出吃饭的力气”,这不夸张,对没有这种经历的人,却不好理解。姚师兄讲,他初到大悲寺时,已是正午,过了过斋时间,不能吃饭就直接出下午坡去。偏偏之前赶路的一天,也没吃任何东西,所以干到次日上午出坡,已经饿疯了。于是他在次日过斋时,光主食就吃了八个大包子(后来我也吃到了那种大包,真不小啊,我吃了七个,然后就站不起来了),对于体型瘦小的他恐怕是破纪录的了。当天他跟某发心师兄说起这事,那师兄道:“怪不得你干活没劲,吃这么少。”姚师兄一愣,问对方吃了多少。那师兄道:“包子嘛,十八个。”

我一惊,肠胃尚未撑破,同志仍须努力。

十八个大包的主食算不上绝无仅有的特例,大悲寺常住们的超大饭量可见一斑。就我个人而言,在每天拉两三次肚子、干活十七到十八个小时、后来还加上两个半小时的登山巡夜的情况下,每天的饭量,都在狂飙突进,马上就可以写一本饭王炼成记了。据说,要扩大肠胃适应日中一食需要半年,完全适应需要两年。在寺里碰不见小肚鸡肠的人,他们早饿死了。辽阔的胸怀需要辽阔的饭量酒量,方见霸气。

大悲寺的红糖姜茶非常好喝(加夜班时,斋堂提供红糖水,以姜末、红糖煮成,暖胃壮气),饭菜做得十分美味、用心,可在这里吃饭绝不艺术,而是场战争。无论吃多少,都像在补大前天的饭食似的,培植不起几斤力气,下午出坡不久便耗光了,晚上干活时饥肠辘辘、叫个不停,次日早上出坡,肚子连叫的力气也没有,肠胃冬眠一般,只要不打妄想,觉不到肚饿,只是手脚发软,干活实在没力气。经过前几天肚里排兵、腹中布阵的摸索,我总结出一套保证肚里乾坤大的吃饭方法——

临过斋十分钟,作行将就木状,慢吞吞地干,不管组长如何嚎叫催促,净心、缓力,想象天生神力薛仁贵手挥令旗,检阅三军、挥师东去,慢慢引逗得胸腹间沛然浩气,牵动胃部摇荡旋转,促进苏醒。屏息三次,每次一分钟,使五内浊热,焐活肠胃。收坡后火速赶去厕所,清理肠胃两分钟,此时应有腾空硬盘内存的喜悦,并作空室观,想象清仓甩旧货,跳楼大减价。出厕用酵素洗手(按要求是洗手七遍,还要念咒语,没做到过),喝两小口水,喝多空占内存,尸位素餐。(关于酵素,姚师兄讲,是将斋堂剩余水果10比1混合红糖,兑水发酵而成,用来洗手洗头。优质酵素可以当酒喝。)上斋之前,小眼瞪大盆,念念之中,不离饭菜,观想鸡腿排队蹦进饭盆里,于是胃液滔滔,膨胀出融金销骨的信心。开斋后,松开腰带,匀速缓慢进食,吃干不吃稀。抑制暴食欲望,否则很快就会塞饱。一层一层地吃,边吃边消化的能力关乎生死。对食物如此珍惜,聂起一枚花生,要想到宝葫芦的秘密,咬住包子时,想象飞船正与太空舱对接。间或吃一口糖葫芦,自欺地安慰一下膨胀的肚皮。吃饱之后继续吃,撑得厉害了,还不能停。这时候吃饭是一种完全的折磨,气喘吁吁,饭盆都托不住,全身疲劳欲倒,往往背上沁出一层汗来。再往下吃,吃到想吐未吐,食道抽搐,食物上涌时,我就停下,填一只小梨子,喝两口水果汤,意念集中于腹部,希望快点消化些,好站起来。这时往往已经人去堂空,打板闭斋,闭着眼站起,抱了肚子离开。饭盆里不许剩余饭菜汤水,有次未注意,被行堂居士空降了九个大馒头。实在吃不完,姚师兄帮忙解决一个,再偷藏一个在军大衣衣兜里,随时布施给动物(按规定,布施量不得多于一小火柴盒,我这已经破戒了)。这次站了三次才站起来,腰弯成九十度,走不动路,回寮房吃了五枚消食片,一点用不管。刘师兄提醒我不要躺下,容易胃下垂。过了一会,进来一位陌生师兄,看我肚胀难消,讲起了当初他一进寺庙就饱食后平躺,因而胃下垂住院的事情。我说,原来刘师兄说的胃下垂就是您啊!这师兄呵呵一笑,告诉我初入大悲寺的居士常有吃到呕吐的,吃到呕吐还有当晚就饿晕的,都很正常。

吃饭上破戒还有一次。有一回,来了个在读研的40岁居士,看起来三十岁的样子,喜欢讲水泥的历史渊源和制造工艺。他包里偷藏了一只面包和一个橘子,临走前硬塞给我。之后第三天晚上止静后,我不停幻觉到面包的香味,逐渐神志不清,就把面包和橘子塞到兜里,出寮房藏起身,两口吞掉。

捧着肚子进僧寮一楼工地铺瓷砖,干不动活。祖籍哈尔滨的王师兄给我按摩穴位来促消化,还教我经行。王师兄比较特殊,他当年中传毕业后,去德国学媒介管理,其间生病,西药治不好,买中药时发现德国没有中医中药。于是他自学《黄帝内经》,诊脉归经,从中医思想追溯至修身心法,逐渐坐禅、学佛。大部分居士是读经读进来,或者家庭影响,王师兄却是练进来的,十分难得。近几年他都不工作,跑遍世界找道场、做义工,最喜欢知识分子较多的三藩市万佛圣城。现在,他很快就要去那里发心出家了。王师兄和蔼待人,心无波澜,不喜不悲,戴一顶灰帽,干活缓慢却不中断。除非他摘下帽子露出稀疏的头发,我总会忘记他42岁了,一直将他看作26岁的哥哥。

佛是大药王。他也是因为在寺庙里治好了母亲的疑难杂症而益发信佛的居士们的一员。他这几年不躺着睡觉,坐不倒单,很有些修为了。在大悲寺这些天,干活太累,睡着后坐不住,所以早晨醒来,他得先把脑袋从裤裆里拔出来。我曾在他离寺前观察他的双腿,他说自己经脉打通了,毛细血管很明显。他说我帮僧人建设僧寮,按因果来讲,就是在给将来的自己建设僧寮。这句话让我想入非非。他从因果上讲解,麋鹿被割鹿茸其实不值得怜悯,加深了我对因果思想的认识。他得知我每天拉肚子,便问我之前的吃素情况,劝我去七佛殿忏悔,说是业力惩罚,须向佛菩萨求得加持。一周之后,我回到学校当晚,在宿舍楼下买了几串素菜关东煮,带进寝室,一口下去,鼻血就流出来。翻检一下,发现关东煮里加进了葱花(五辛之一,佛制不可食用),心里狐疑半天。第二天和舍友吃麻辣香锅,一夹腊肠,鼻血又开始流,这是真事,十分奇怪。王师兄是否心里发过愿,要劝诫我呢?

不知道王师兄现在去没去美国万佛圣城呢?一别两欢,各自随缘好去。

和我们一起在僧寮里干活的还有北大某学院的助教建伟师兄,话不多,很虔诚,看起来像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其实31了,他安稳教学,不争职称,大概颇通楞严经。还有一位在清华大学做行政工作的女居士,热情开朗,也是远远赶来护持几天,累积福报。还有一位广东来的女居士,真诚木讷、质朴可爱,我和瓦工师傅常开她玩笑,说她是和老公吵架才来这里,吓唬老公来的,等他老公来一通告饶电话,她必然哗哗眼泪流成小河,赶快买车票去的。我们打趣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笨方法,像你这般,跑半个中国,深山古寺里一憋,不出两个星期,一定吓怕老公。说着说着,也就忘了饿。

僧寮一楼的带头居士夏居士,脾气不好,业障较重,发心两年了,未能剃度。他干活像打仗,力气大如虎,早出晚归地干,也看不得别人休息和听开示。这就难免吓跑了很多居士,但他忏而不悔。有一次他说自己不擅长坐禅,原因十分好玩。他一进念经堂就忍不住打妄想,一坐下来就开始打小九九,算计别人,偏偏居士中有两个修炼出了他心通,能观察出他的小心思。后来他连念经堂都不敢进了,所以到现在双盘还坐不了一个小时。说这事的时候,夏师兄的语气真是萌翻了。有所敬畏的人总有些可爱之处。夏师兄有时为了干活,连早课都不去上,快能媲美于斋堂的居士们了,这么个修炼方式不知道能不能入门。一般从静中入门要方便些,慢慢修到动静不分别的程度。

斋堂里活最多最赶,加上斋堂是师父们直接负责,一进斋堂则剃度有望,所以里面的居士们除了每天睡眠四小时,其他二十小时基本完全用在逼近精力和体能极限的忙碌上。亲因师告诉,斋堂某居士在切菜时,人已经闭眼进入浅睡眠,右手兀自咔咔地切菜不停。对这一点,我真有点难以想象。尽管平时干活的时候,无论站着蹲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我立刻睡着,身子往下掉或栽了一半,就猛地一个激灵醒过来,我白天就是这样几秒几秒地补觉的。但睡着了还能切菜,那功夫真是太夸张,逼到绝境才能出来的了。

亲因师原本是北京的家具商,剃度四五年了,在寺里专管巡夜报表。按他的话,赚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快乐却很不简单。他甫一遇到妙祥法师,就起了大出离心,捐弃存款,供养了北京的房子,追随法师。现在,他与他哥哥两家,7口人有5口都在大悲寺出家了。勇猛如斯,叫人佩服。他兴致勃勃地谈起大悲寺的网状巡夜路线,谈起把自己的房子改成七佛殿式样的念佛堂、谁念佛让谁住的经历,如何找来东南亚的珍贵木料,如何挑拣高档檀香之类,不愧本是生意人,健谈得很。

巡夜是一段非常难忘的经历。开始我是不知道怎么个巡法,有好奇心,又想要了解一下寺庙地理,便像坡头报名要巡夜。巡夜条签下来了,才发现这一巡就要巡一周,大呼怕怕。于是每天早晨坐香之后,不上早课,拿了手电筒、传呼机、灭火锨和铁锨,和邵师兄一起,组成巡夜D组,巡夜从四点到明相。我们从居士寮房出发,医院、锅炉房,经解脱门、寺门,折返放生池(以前这里有人偷鱼被捉,好调皮)、水库,到清凉门(南门),上山过天王殿、七佛殿,转楞严坛、戒坛,下山百米过戒子寮和二道门念佛堂(据言今后会改成云水寮。突然觉得,云水僧三个字,意境很美),再上山到僧寮,如此上山下山路走个不停,直巡到明相(那几天是6:15明相)方能填表交差。巡到第三天,我已经没了耐力,又饿又冻,每一步上山路都是蹭上去的,双腿像铅做的,也像软面条,走起路来颤颤悠悠,叫人怀疑是不是零件坏了。

邵师兄博览群书,到大三时读了楞严经,惊为神作,就此读经学道,毕业后很快发心出家了。他描述初中时,看到地理课本的封面图时的感受令我印象深刻。那是宇宙星云图,浩渺无际,无始无终。邵师兄在那样小的年纪,一看到那封面图,就入了迷,思索客体的人从哪里来、主体的“我”归去何方这种问题。没有为这一问题而痛苦过的人是没有过真正仰望星空的人,比如我。我相信,漫漫长夜里,他定然不止一次地梦到那张星云图,梦到自己的生命融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好像是,从有形升华为无形的存在。直到楞严经给了他答案,他很坚定地,在年轻的时候,做出这样明确的人生选择。

我在巡夜的时候,碰到过黄鼠狼和小白兔,在山林里悠闲地溜达,好像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危险似的。黄毛大兔子就更嚣张了,它们胖如浣熊,高似羊犊,是我这辈子仅见过的超大号兔子,我想不通它们怎么走得动的。喜欢跟在僧侣和居士们身后,你走它跟着,叫你不布施点饭都不好意思。有的天一黑就从草丛里冒出来,往路边一站,逢人不避,又不作揖,拦路虎似的,还会围人,像在叫嚣:打劫,不交粮不让路!很可爱很放肆,跟外面没有灵性的动物很不一样。这让我想起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在他笔下,自然界的动物们面临各种“人”生困境,产生各种情绪,时常做出出人意料的生命选择,而这种选择很不像低等智力者能做出的。作家宣称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水泥丛林里度过一生的人们看不到,人们只认识那些被豢养之目的是被食用的“造肉机”一样的动物,并据此推测自然界的野生动物也都无灵性,浅陋如此。寺庙里的动物,我还很喜欢放生的狗群里那只胖胖笨笨的藏獒,还有亲切的导盲犬大黄。

大悲寺半月洗一次澡。临走前一晚,我终于洗到一次澡。澡堂装修得非常豪华,脸盆大的喷头,把全身都罩在热雨里。有一二刻,在这片雨中,望着水汽在潮湿的灯光下舞蹈,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我想想自己将会怀念的,夜空和人们。每天长时间地劳动、行走在星空之下,大悲寺便好像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静谧的夜,星星攒聚成一片、混成一团,好像抹墙的沙灰。我把曾经在这样的夜空下、群山里自由呼吸,作为自己寺庙之行的最大收获。是否有其他居士来这里护持,也是为了看这样的夜空呢。居士寮如铁打的营盘,护持居士一天一拨来来去去,流水的兵。有的是地质工作者,曾被卡扎菲的炮弹穿透前后车窗,来这里为看当年的初恋最后一眼;有的刚刚失恋,想听师父开示又问不出问题,在我的建议下,离寺奔向西藏,祝愿他顿超情海;有的是发愿拜佛,刚到寺庙门口就晕倒,医院一检查,肾结石早期,真没白来,十分奇妙;有的是哈尔滨富家独生女,发心出家,不嗅铜臭,好闻佛香,纳兰容若一般,不是人间富贵花;有的是离婚之后,苦苦寻找信仰,一边麻痹一边鲜活;还有开饭店经营有方的师兄,做过几次荼毗后,学佛十余年,来寺庙呆了一月,心驰物外,将随身的一万块撒在山沟里了…不知道哪个山沟…

其中却有一人,后来与我一起洗澡的,姓唐,经历比较特殊。某天干活时,一人跟夏居士谈话,提起母亲的病情,说过几天就离寺,赚点钱给母亲买药去。夏居士道:你又走啊,你真能晃荡。我扭头打量,这人脸线硬朗,粗眉大眼,质朴气质,一言一行,毫无世间的油滑味道。便走过去悄悄问他手头如何。没成想,这家伙连回家的车票钱都没有。我便提出给他打二百块钱,助他回家,于是我俩便熟了。这唐师兄,言语笨拙,孔武有力,母亲患精神病几年,常随他去道场。他去过各地道场,喜读经,呆过昭明禅寺,学过净土的般舟三昧,还修过密宗自灌顶,可见有些浮躁盲目。他自小跟爷爷练武(他爷爷年轻时家境殷实,随一飞檐走壁的老道学功夫,因为背不下来砖头块厚的书,半途而废,大概和我同属填鸭式教学过敏人群。不知那老道能不能手撕鬼子。)又当过一期兵,出了部队,当保安的时候,突然在结算工资前一天跑了,跟着朋友学密去了。这家伙耐性很好,站岗纹丝不动,爱开小差都因学佛,跑来跑去,又毫无经济观念,有钱就流水价花光,没钱就蹭饭,因此十分可爱。来大悲寺发心出家过两三次,都不成功,来来去去,心绪不定。他总是担心母亲的病症,纵然相信“一子出家,九族升天”,亲情这根线终究砍不断。

唐师兄送我一台iphone4s,是他五个月前买的,电池已经被他用成脑震荡了。我不想白拿,给他七百块钱。因他毫无防备之心,不删掉手机里的记录和资料,后来叫我发现一个有趣而悲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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